【鳴家】周鵲虹：飛蓬海
2021-02-05 15:00:00 聽新聞
這個午后，與飛蓬的相遇如此震撼。
這是個周末，我陪同妻兒去一個山村做社會調研，車子下了高速，沿著山路一路盤旋，冬日的山林比較尷尬，沒有了春日的繁華與夏日的蔥郁，也沒有秋日的絢爛，到處呈現出荒涼枯敗的色調，行程似乎也因為這樣的枯敗而變得有些單調，情緒慢慢變得有些低落。
車輛穿行在一大片落光了葉子的水杉林中，冬日久違的太陽終于穿透了層層云霧，從水杉筆直的樹干和光禿的枝椏中灑下來金色光線，叢林瞬間籠罩在金色的光芒里。穿過叢林，道路兩邊變得突然開闊，路邊雪花般白茫茫的一片映入眼簾，在陽光下，閃耀著別樣的光輝。我仔細一看，竟然是一大片飛蓬！
我們于是停下來，走入這片生長在山坡中的飛蓬的世界。夏秋之時，飛蓬開著黃色的雛菊般的小朵兒，這里一定是金黃一片，煞是好看。到了冬天，飛蓬被的花朵被季節抽干了色彩和水分，變成了這毛茸茸的小朵兒。今日，這一大片一大片密密匝匝的肆無忌憚的生長的飛蓬，展現出了它的鋪張揚厲，從眼前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。如果沒有這金色的陽光，他們或許會灰暗無光，毫不起眼的從我的路途上一掠而過。正是這及時的光線，將一朵朵毛茸茸的花朵鑲上了金色的光邊，千千萬萬朵金邊的絨朵兒就這樣在你的眼前鋪展開來，在大地上演奏著獨有的交響樂。山風吹來，這宏大的樂曲突然有了別樣的變奏，飛蓬絨朵兒上密密集集的小傘兒帶著種子在風中飛揚起來，如同一陣雪花，或是一團煙霧，一排浪花……從飛蓬的海洋里沸騰起來，飛向原野，飛向山林，飛向各種不知名的角落，而陽光，進一步雕刻了這種靈動的景象，讓這一切變得更加夢幻。
平常見到的飛蓬，都是生長在雜草叢中，生長在苞茅底下，幾根不起眼的雜草，頂著幾個不起眼的小毛頭，風來過往，花心四散，落入泥中草葉，更無人看見，現代粗糙的人心是很難覺察到它的。而這孤獨荒涼的飛蓬草，卻是古人飄零身世的最形象寄托。
《詩經》中的思婦如此慨嘆：“自伯之東，首如飛蓬。豈無膏沐，誰適為容?！弊詮哪闳チ藮|方，我的頭發象枯草飛蓬一樣，難道是沒有洗頭的膏沐嗎，我為誰而梳妝打扮呢？因為相而無心打理自己的頭發，女主人的頭發如同飛蓬一樣散亂，這個比喻是何等的形象！曹植《朔風詩》寫道：“風飄蓬飛，載離寒暑?！庇衷凇峨s詩》里寫道：“轉蓬離本根，飄飖隨長風?！碧K軾在《穎州初別子由二首》中以“悟此長太息，我生如飛蓬”感嘆別子由后自己的孤單之感。李白在送別杜甫時用“飛蓬各自遠，且盡手中杯”寫出了分別后兩人各自飄零的狀態……他們都觀察到了飛蓬的飄零無依的孤獨形象，用飛蓬寄托了野外飄零、身不由己的象征意義，蘊含著無奈、哀愁與悲嘆。這小小的草兒，寄托了多少離人的情思呀！
因為這些美麗的詩句，我曾不止一次在荒野中尋覓飛蓬的影子，不止一次的跟兒子和身邊的朋友說，這是飛蓬，是生長在美麗詩歌里孤獨憂傷的生靈。而今天，面對著這氣勢磅礴、鋪天蓋地的飛蓬的世界，這在陽光底下開懷歡笑、演繹出生命另外一種狀態的飛蓬，突然又產生了別樣的敬意。
任何生命，本不該有固定的標簽與定義，在不同的情境下，會演繹出完全不同的生命狀態。即便是孤獨凄苦數千年的飛蓬，也能在這陽光明媚的冬日午后，籍著千千萬萬的伙伴，在天地間寫下最輝煌的詩篇。
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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