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鳴家】余景：枯木龍吟照大千
2022-11-25 07:00:00 聽新聞
山坳上，一柱枯死的樹樁傲然挺立。
這是一個深秋的上午，這是在一個城市開發的邊緣地帶，這是一柱被判了死刑的枯朽的樹樁。
這柱樹樁，它千瘡百孔的殘枝被朽成了焦碳的黑色，它以危腐之軀兀立在一片孤獨、絕望與屈辱的荒原上，“拔本垂淚，傷根瀝血?；鹑肟招?，膏流斷節”，默對上蒼，無言著它的痛苦和悲傷，秋日的暖陽放大著它的恐慌，深空的冷月渲染著它的悲涼。
我不知道這柱樹樁究竟經歷了怎樣的苦難經歷，其形“拳曲擁腫，盤坳反覆”、“蠹節莓苔，燒痕霹靂”、“苔埋菌壓，鳥剝蟲穿”，它傷痕累累的殘肢就是一部《悲慘世界》的范本。
與其說它是一顆枯死的樹樁，還不如說它就是一部有關涂炭生靈、滅絕人性的時代傳記，其枝干和樹皮都遺存著太多的歷史印記。在這樁歷史的檔案中，或許它記載著電擊雷劈、干枯水淹、風霜雪雨的天災，或許它敘述著砲木滾石、刀耕火燎、亂砍濫伐的人禍，或許它歷經時代更替、百姓悲歡、人世滄桑。歲月崢嶸，往事不堪，但它那殘存的軀體依舊直立起不屈的脊梁，如鋼鐵一般，巋然不動，昭示一種威武不屈、剛正不阿的生命的力量?！懊惋L拔大樹，摧之而不倒”，它高高聳立在那兒，“以枯木朽株，樹功而不忘”，筑起一座歷史的豐碑，“以己為尺，鑒之于人，導航來者”，豎起一柱生命的路標，“死而不僵，僵而不朽，朽而不倒”，鑄就一種不滅的精神！
枯木雖枯，它卻并沒有那么失望和絕望，它深深地懂得：生命的輪回，有時需要鳳凰涅槃、欲火重生的蛻變，有時需要蛟龍寂滅、潛水匿形的沉淵，有時需要千磨萬擊、烈火焚燒的錘煉……有些事情，注定只能一個人在黑暗中彳亍前行；有些時候，必定只能一個人在孤寂中化繭成蝶；有些環境，定然只能獨自一人在痛苦的煎熬中脫胎換骨……別人無法替代，更無從替代。冥冥之中，只有守住那份孤獨與寂寞，方能撥云見日、靜待花開?？菽君堃髡沾笄?，這正如蚌貝中的珍珠，因為守得住寂寞，才得日月精華，終成天寶；也正如沙漠中的曇花，因為耐得住孤寂，方能含香蘊秀，絢爛奪目。
枯木滄桑，老去的只是年輪，不朽的是大自然賦予的生生不息的精神和力量。春芽夏榮，秋黃冬墜，詮釋的是生命四季更迭的流轉。
煢煢禿枝，蒼蒼一葉，在寒來暑往中，迎朝云送晚霞，守日月候星辰，枝枝葉葉的遭際變遷，銘記的是一段段離奇的故事，輯撰的是一部部過往的傳奇，它或許精彩極了、或許糟糕透了、或許平淡之至。這于哲學家、思想家、藝術家，確實是一個高深的命題，或許它關乎人情冷暖，或許它關涉世態炎涼，或許它關聯生命價值的思考……這些都無非是人類的自作多情罷了，一幅蘇東坡的《枯木怪石圖》價值幾何，關這枯木什么相干呢？
蒼天之下，山坳之上，枯木一枚，以殘敗支撐蒼穹，在荒涼中集聚力量，以堅韌不拔的初心托起綠色的希望，頂天立地，爭高直指，為明天而奔跑，為夢想而舞蹈，泰山壓頂不彎腰，亂云飛渡仍從容，我行故我在，天地任逍遙，這難道不是一種曠達超脫的人生至境嗎？
橫空嶺而敧臥，頓荒山而半折，這棵老樹就這樣硬生生倒下了，倒在了一個水盡山窮的寒坡野嶺上，伸出的鱗爪如龍蛇般奮力掙扎，那絕命的呼號仿佛塞滿天地之間。然而天不應、地不靈，無論怎樣抗爭似乎都無濟于事?！澳诀缺槺?，山精妖孽”，曠野上還有樹怪魔閃爍，空谷里更有鬼魅魍魎作祟，“百圍”尚且“冰碎，“千尋”均已“瓦裂”，更何況該枯樹“載癭銜瘤，藏穿抱穴”，渾身長滿了疙瘩腫瘤，體內外滿是烏窩蟲穴，此乃萬劫不復之冤孽。嗚呼，難道真是“我命由天不由我”么？非也！
沉舟側畔千帆過，病樹前頭萬木春。寒冰尚不能斷流水，枯木怎能不縫春？是的，天道至善，功不枉使，地不虧人。你看那伏地的身軀已扎入了深深的底層，在拼命吮吸大地母親的乳液。你看那飛揚的枝干，如蒼龍逐日，廣納四海之風云，有“橫掃八荒騰昊穹，氣吞萬里貫長虹”之雄心，聚宇宙萬物磅礴之力，以待春之勃發，萬物復蘇。到那時，紛披草樹，散亂煙霞，枯木嫩芽吐芬芳，雀躍枝頭報春訊，鳳舞九天，夢想花開，原來一切的痛苦等待都將化為過眼的云煙。
老桿氣縱橫，新枝繞膝生；龍騰三千里，引領十萬孫?？輼洳豢荩嗄静恍?，老桿自有春天。它以自己的血肉之軀，為后輩子孫鋪石墊底，架起一條條通天之路；它以自己的鐵桿雄姿，為后來者引領示范，撐起一片片浩瀚的藍天；它把歷史與將來掩映在四季的輪回中，將自己不朽的靈魂深植在現實的土壤里，為生命的再次勃發打通“任督二脈”，這是天命的承續，是青春的延展。
朽木可逢春，枯樹能開花。“空山老桐勁如鐵，英枝翦翦夜撐月”，老驥伏櫪瞻遠方，不用揚鞭自奮蹄，生如千年不老松，壯志凌云沖九霄。即使枯死，也要死而不朽，堅硬如鐵，與山河同寢，與日月同輝，浩蕩千秋不廢，氣吞萬里如虎?！靶轮窀哂谂f竹枝，全憑老干為扶持。下年再有新生者，十丈龍孫繞鳳池?！崩蠗U扶持新枝長，那是老桿的主動引領、篤行不怠，是枯樹的踔厲前行、奮楫而爭先。
枯木龍吟照大千。生命就像一顆長滿無限可能的樹，哪怕是一棵枯樹、一截朽木，只要你迎春而萌，勇于再出發、敢于求極限，去大膽挑戰一切“不可能”，人生的目標一定能抵達更高的境界。
枯樹不枯，朽木不朽，是因為它們善于在絕望中尋找希望。正如美國著名的黑人領袖馬丁·路德·金所說：“我們要懷著一個信念，要從絕望的大山中，砍出一塊希望的石頭?！闭堄涀×?，絕望是大山，希望是石頭，但是只要你能砍出一塊希望的石頭，石門大開，你就有了無限的希望！
這就是枯樹樁給我們的啟示。
文/圖 余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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